插画/肖振铎

餐桌永远闲置

文/明前茶

本文首发于总第880期《中国新闻周刊》

复习英剧《唐顿庄园》，依旧被那整整齐齐的“共进晚餐”的场景所震撼。大管家居然手持尺子，来测量邻座两人之间杯子与盘子之间的距离，保证每位就餐的家庭成员之间距离是20英寸。女士上桌前要戴上千奇百怪的帽子，男士要打领结，餐桌即使够长，坐起来依旧很拥挤。20英寸是一个很小的距离，端坐的人如果不想干扰邻座，就需要如老祖母教导的那样夹紧自己的腋肘，再微微放松。这恐怕也就能解释，为何英国人的幽默，都是那种“夹紧腋肘”式的。

这种长餐桌，在如今的英国家庭也是被闲置了的，一来就算是乡绅，也已经雇不起那么多管家和仆人；二来年轻人都去了伦敦等大城市，只剩下老太爷老夫人坐于长餐桌的顶端。这餐桌也像是各有去处的家庭关系，望去一片荒凉，还不如干脆在起居室小巧的早餐桌上吃正餐，至少那里有阳光、报纸，两个人也能坐得拥挤些。

环球同此炎凉，在中国，餐桌被闲置是从电视普及的时代开始的。那个时候三代同堂的家庭普遍还有八仙餐桌，老父母外加两个孩子的小家庭坐下来，正好满满一桌。而电视机一进家门，八仙桌上的“缺牙”越来越多了。老太爷一开始为此怒火万丈，申斥夹了菜去陪伴电视机的儿孙“没有规矩”“吃个饭也不安生”。

再过了一阵子，《射雕英雄传》来了，《霍元甲》来了，老爷子也觉得花生米就酒，不如爱国主义精神就酒更能让人神清气爽，就特许老伴儿将菜盘干脆挪到电视机前的茶几上去，自己也一早就端坐沙发上，准备好温热的黄酒。从此餐桌隆重下岗，只有吃年夜饭的时候才能履职一次。

网络时代一来，茶几沙发也当不得餐桌餐椅了。随便走进哪个老父母的家，都会看到茶几上堆满了小药瓶和保健品，还有养生报刊与养胃零食，唯独不见那些垫砂锅、垫菜盘的藤编垫子了。老爷子会告诉你：年轻人都加班，经常吃过外卖才下班，而老人家年纪大了，胃口渐小，炒菜分量也少，搁在大客厅里很快就凉了，不如就在厨房搭个小桌子来吃。

我见过一位研究建筑设计的教授，退休后的第一件作品，就是重新设计的自家厨房。他在厨房一角安装了早餐桌，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放了自己最爱读的书，和正在喝的酒。这样，老伴儿炒菜，他可以陪着她说话，而新做的砂锅或小炒两步路就上桌，冬天都可以保证热气不散。老先生向我炫耀说，现在每次儿孙归来团聚，也不会各自倒在客厅沙发或卧室里玩手机，而是会挤在厨房，等着老伴儿把新做的樱桃肉夹到他们嘴里。他们与成日操劳的老太太斗嘴调侃，共看视频，甚至还在老太太的现场指导下，怀着一颗惊奇的心，学习如何拍碎一头蒜。

“您怎么有这等本事的？”我好奇地问。老先生得意地笑了：“你把路由器装在卧室怎么行？我就把它装在了厨房一角哇。”